前面介绍的关于意识层次的概念简单而笼统,目的在于帮助建立人类意识有不同的层次这样一个观念,并且知道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人类的意识层次有所发展或演化。在这一节,我会比较详细地从介绍人类有意识地、自觉地或刻意地提高意识层次的可能性。
我将先概述人类意识层次的现状,介绍提高意识层次的途径,再透过凯根(Rober Kegan)关于人类意识层次的理论,简述提升意识层次的具体方法。
1、人类的现状
关于人类心理现状的理论很多,我先介绍两位华人学者和一位美国学者的理论,再从基督教灵性的角度探讨这个问题。
华人学者。2016年12月,中国心理学家武志红所著的《巨婴国》上市,但次年 2 月 17 日就遭禁。在书中,作者系统地分析中国国民的心理特征。所谓巨婴,指身体已经成年但心理发展却停留在婴儿水准的人,而多数国人是巨婴,所以中国自然就成了巨婴国。一般来说,年龄不超过一岁的称为婴儿,但武志红认为中国人的心理年龄不超过六个月。
从精神分析学和发展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六个月以内的婴儿有下面的几个特点。首先,心理发展水平处于口欲期,表现在好吃、永远在找奶吃,总感到匮乏。其次,生活必须和妈妈在一起,离不开妈妈的照顾,同时在心理上与母亲不分彼此、就像一个人。第三,感觉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也以他的意志为核心。婴儿有这样的心理特征是自然的,但如果巨婴的心理仍然停留在这个水平,就成了病态的。
武志红指出中国巨婴的三个心理特征。首先,巨婴最核心的心理是全能自恋。男人有皇帝梦、女人又皇太后梦,都希望自己有无上的权力,不允许有独立意志。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人的心理只能是作奴隶:或者有觉知地为奴,或者为奴后失去觉知。其次,巨婴在心理上依赖共生,表现在大家庭、集体主义、彼此之间没有界限,同时以己度人、希冀统一思想,希望一个人说了算,这些因素也构成作者称为“共生绞杀”的基础。巨婴的第三个心理特征是偏执分裂。偏执指我的判断、我的意愿必须坚持,而分裂指黑白分明、非此即彼的心理。在这种情况下,人被分为敌人和朋友,与敌人的关系只能是你死我活,不能容纳更复杂的关系。[1]
武志红提出:“个人的内心,被家族、社会乃至文化所塑造...历史文化、社会系统和家族系统,也是个人内心向外的投影。”显然,这是同一件事的两面。根据瑞士心理学家荣格“集体无意识”的理论,即某个群体的典型特征存在于其每个成员的内心深处,武志红认为,中国人的巨婴心理,其实是整个民族集体无意识的表现,与中国文化有关。[2]
武志红深受台湾学者孙隆基所著《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的影响,曾多次引用其文字。孙隆基采用结构主义的方法,对三千年的中国文化进行分析,认为其深层结构亦可称为“文化潜意识”,具有静态的目的意向性,即维持整个文化结构的平稳与不变。老百姓的铲平主义(即:平均主义)与统治者的专制主义(即:集权主义)配合完美,使得中国整个历史表现出“超稳定体系”的形态。[3]
至于中国文化的这种文化潜意识产生的原因,孙隆基指出,中国文化缺乏独立人格的概念,认为“人”是社会角色的总和,只有在社会关系中才能体现,因此单个的“个体”是没有合法性的。[4]为了表达自己对这种中国传统文化潜意识的态度,孙隆基在书的扉页之后这样写道:
以一个“个人”身份,毋需藉着“替中国找出路”的名义,而斗胆反映一己与文化之间的异化,这已经是一种立场——也就是我主张的确立“个人”的一个表现。
孙隆基“从中国人文化行为本身里勾勒一种结构,并论证这个‘结构’…就是其人被设计成的样子”,这就是他采用的结构主义的方法。[5]他指出,从某个特定的先定假设出发观察世界,会看到世界的某种“现象”却同时过滤掉其它部分。[6]换言之,人能看到什么,与其选择的先定假设有直接关系。这不仅与本书第一章介绍过的范式或世界观的改变会使观察者看到新而不同的东西、观察过程使原来处于叠加状态的量子系统的状态得以确定的理论相符,也与下面要谈到的心智模式有关。
美国学者。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Jean Piaget, 1896-1980)最著名的学说,是将儿童认知发展分为感知运动(0-2岁)、前运算(2-7岁)、具体运算(7-11岁)和形式运算(11-16岁)这四个阶段。不同年龄的孩童,其获取经验的方法、对外界事物的理解以及思维方式有着质的不同,后面的阶段是前一个阶段的整合。美国心理学家凯根(Robert Kegan, 1946-)延续了皮亚杰的建构-发展(constructive developmental)研究方法,但他研究的重点在成人心理的发展。
我们已经提到过:人的大脑从感觉器官接收到感觉信息后,会主动地创造一个心理模型,将这些感觉信息组织成为有意义的知觉,用来解释那外在的事件。这个过程被称为知觉建构(peceptual construction)。[7]凯根认为,人对于所发生的事所做的最根本的反应就是去组织它、使它有意义。也就是说,人的活动就是建构意义(meaning-making)。[8]他同时还认为,人的心理活动在生命的不同阶段有一个发生、发展和转变的过程,这就是发展的概念。他指出:建构关注的是产生现象之形式或物性的活动,发展的概念则关注该形式产生的起源和过程,以及它转变为新形式的过程。[9]
在1982年出版的《发展的自我》一书中,凯根将人一生意义建构活动的演化划分为六个阶段:一体化的(incorprative)、冲动的(impulsive)、唯我的(imperial)、人际的(interpersonal)、法规的(institutional)和个人间的(interindividual)阶段。[10]在1994年出版的著作《超出我们的想象》中,凯根发展了前书的理论。
在凯根的词汇中,心智活动不仅指认知或思维,还包括情感(affective)、人际(interpersonal)和人内(intrapersonal)的范畴。他认为,人的心理成长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逐步发展出更复杂的经验组织原则”,[11]人对自身经验进行组织的行动建构了意义,而这种组织能力的演化就是意识的发展。[12]他将当代美国文化比作一所学校,把现代生活中加诸于人的任务和期望视为特定的课程,并指出:面对越来越复杂的生活,无论是青少年还是成年人都需要更高阶的意识,才能在学习、婚姻、育儿、工作等领域中获得成功。[13]
凯根提出了人的五阶意识的概念,其中的“阶”(order)是维度(dimension)的意思,高一阶的意识包含前一阶的意识但更加复杂。[14]这五阶意识的名称与前书中除了婴儿阶段的后五个阶段同名,即:冲动的、唯我的、人际的、法规的和个人间的,同时也为更高的三阶意识起了别名:传统主义(第三阶)、现代主义(第四阶)、后现代主义(第五阶),其中第四和第五阶的心智亦分别称为自主(self-authorship)和自变(self-transformation)。[15],[16]在美国,19-55岁的成年人中,约13%的意识水平仍在第二阶,46%停留在第三阶,41%达到了第四阶,只有不到1%的人能达到第五阶意识。[17]
灵性角度。根据威尔伯早期的理论,普通人从出生到成人一般会经历四种不同层次的意识演化:爬虫类动物意识(reptilian)、提丰或魔幻意识(typhonic or magic)、神话-成员意识(mythic-membership)以及理性或自我意识(rational, mental-egoic);但除此之外,还有高级的、宗教经验的意识进化:心灵意识(psychic)、精微意识(subtle)、因果意识(causal)和终极或绝对意识(ultimate, absolute)。[18]
美国天主教严守熙笃会神父基廷(Thomas Keating, 1923-2018)归心祷告(Centering Prayer)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根据威尔伯的上述模型,他认为,从初生到一岁的婴儿,出于本能追求生存与安全感,包括食物与关爱的即时满足,意识处于最低层次;2-4岁时,幼儿逐渐有了身体意识,同样出于本能而追求对外在之物如玩具的权力与控制,意识会发展到提丰阶段;从四岁到八岁,儿童开有了同伴并有了竞争并追求归属和被团体认同的感觉,意识进展到神话-成员阶层;从八岁开始,少儿有了更强的自我意识,理性也渐渐发展,意识发展到了理性阶段。
然而,世界上大部分人的意识还没有在这个阶段得以充分发展,加上感到与上帝的隔绝,他们在理性发展之前无意识养成的这种追求幸福的情感模式,以及对某个族群的过分认同构成了虚假自我的根源:假我指人那受了伤的、对自己身份的补偿性认识。假我的影响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延伸到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和活动,使得很多成年人仍然无法突破本能层面的意识,这是基督徒属灵生命成长的最大障碍。[19]
当代美国公共政策律师马里恩(Jim Marion)曾花八年时间学习神职,在哈特福德神学院基金会攻读神学,并有过多次的神秘经历。他认为耶稣基督的福音所传讲的天国不是基督徒死后要去的地方,而是人的某个特殊意识层次。[20]结合皮亚杰的儿童发展心理学理论、格布瑟的人类意识演变理论和威尔伯的灵性理论,他将传统的基督徒成长的炼净、光照与联合的三个阶段扩充为九个意识层次:婴儿的远古层次(0-3岁)、幼儿的魔幻层次(2-7岁)、青春期前的神话层次(7-14岁)、青春期和成人的理性层次、在大学知识分子中居多的整合层次、初级默观者的心灵层次(psychic)、成熟默观者暨神秘主义者的精妙层次(subtle)、基督国度中的因果层次(causal)或基督意识以及与上帝同一的非二元层次(non-dual)。[21]
马里恩指出,每一层意识的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以及对上帝的看法,也就是在该层次的人观察并理解世界的独特的、与其它层次不同的方式,而且每个新层次都比前一个更少贪图享乐、更属灵、更少自我中心和自恋,更有能力去关心他人,也有更多责任感。[22]然而,尽管西方普世的意识已经达到理性层次,但很多传统教会仍然停留在神话层次,具体表现为坚持对错二元论、认为遵守教规就是行义,排斥其它宗教、只关心自身利益、忽视全球的环境、健康、人口等事物。不少青少年离开教会,反而进入了一个更高的意识层次:更宽容和怜悯、较少论断和攻击以及表现出更多普世的爱。但到了整合层次,基督徒就能从不同的层面理解圣经,有全球观念,而且对其它民族、宗教和种族的人有发自内心的兴趣和关怀。[23]到了心灵层次,人就不再认同自己理性的头脑,而是认同内在的见证即永恒的自我,并有按手医治、说预言和方言的能力。随后,经过十架约翰所述之感觉的暗夜和灵魂的暗夜,基督徒最终将会达到基督意识和与上帝合一的意识层次。
马里恩还指出,还在神话层次的人所理解的上帝之死,是目前西方基督教教会衰落的主要原因;然而,一个基督教的新时代开始了,年轻人称自己“属灵却没有宗教”,是因为他们意识到:灵性是内在的成长而非外在的遵守。教会需要离开那神话中的上帝、重新认识上帝、理解耶稣的教导,走一条新型的、不断发展的灵性之路。[24]
众多领域学者的研究表明:人的意识层次的确有着不同的结构和层次,而且是可以得到扩展和提升的。
信仰反思。刚出埃及的以色列人显然是一群巨婴。虽然他们都看过上帝的荣耀和祂在埃及与旷野所行的神迹,仍然十次试探祂、不听从祂的话(民14:22),其中的七次都与吃、喝有关(出15-17,民11)。即使是新约的教会,保罗也有不少教导是关于吃与喝的(罗14;林前8,11;加2),并且要信徒们知道:那些生命中没有上帝的人,活着就是为了吃(腓3:19)。
哥林多教会虽然像马里恩说的那样会讲方言、有属灵恩赐,似乎意识水平挺高,但在保罗看来,他们仍然是属灵的婴孩,需要在思想和思维方式上长大成人、不要再像孩子那样(林前3:1,13:11,14:20)。的确,即使是信主多年的基督徒也仍然可能是属灵的巨婴(来5:11-14)。
所以,基督徒不能满足、停止进步,而要不断奔跑着进步(林前9:24;腓3:12-16;来12:1)、竭力成长(彼后1:4-11)。
2、提升的可能
在这里,我先介绍两个哲学概念,然后概述凯根的主体—客体发展理论。
表征的概念。在进入提升意识层次之前,需要对前面巴菲尔德理论中提到过的表征这个概念再稍加介绍。representation在中文语境中曾被译为再现,但自本世纪初,它被译为表征并且几乎取代了再现。[25]然而,在百度百科中,representation既被译为表象也被译为表征,其定义也不相同,这是读者需要注意的地方。
表征在哲学、心理学、认知科学等众多领域中都是一个重要的概念。根据本书的需要,我在这里采用中国学者魏屹东对表征含义的一个解释:将外在的对象呈现于心灵的行动,[26]是:
心灵与外部世界直接或间接相互作用的产物...心灵就是表征者,外部世界就是被表征对象,表征本身则是心灵通达世界的手段或工具。作为表征者的心灵,它构造、处理和储存它之外或者之内的事件或事物的表征。一个表征就是一个替代,它表达了两个事物之间的一个关系,其中一个是另一个的替代。 [27]
根据这种理论,人的认识论及世界观与表征有直接的关系。认识到这一点,能帮助我们了解有意识地改变世界观的可能方法。
意识的高阶理论(Higher-Orders Theories of Consciousness)。一个人怎样才算是有意识的?或者说,意识状态与无意识状态有什么区别?美国哲学家罗森塔尔(David M. Rosenthal)认为,一个人有意识或处于有意识的状态,与一个人意识到了什么,这两者是不同的。他称前者为状态意识(state consciousness),称后者为及物意识(transitive consciousness),并提出及物性原则(transitive principle):只有当人以某种方式意识到其自己的心理状态时,这种心理状态才是有意识的。然而,人只有两种方式意识到某个对象:通过感觉和知觉,或通过思想某物的表征。人无法通过感觉或知觉而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状态,只能透过思想或思考,而这种思维是关于其心理状态的,罗森塔尔称之为高阶思维(high-order thoughts,或:HOT)。[28]
人在清醒时通常处于某种有意识的心理状态,然而却很少注意到自己处于那种心理状态,按照及物性原则,这时的人没有对自己心理状态的意识,是处于无意识状态,也没有对上述心理状态的高阶思维。只有当人有了二阶思维——对其心理状态的思维——时,他的心理状态才算是有意识的。[29]
内省就是有意识、有目的地关注自己意识流中的心理状态。罗森塔尔进一步指出,人内省时会伴随二阶思维,其内容就是:自己处于通过内省而觉知到的心理状态之中。然而,处于有意识的心理状态却不通过内省而关注它,就是有二阶思维却没有三阶思维。[30]
内省某种心理状态并不仅仅是觉知到它,而是人实际上意识到自己对它的觉知。罗森塔尔还提出了内省意识(introspective consciousness)的概念:当一种心理状态既伴随着二阶思维又伴随着一种更高阶的思维,即人拥有二阶思维时,内省意识就产生了。当一个心理状态所伴随的高阶思维本身不具有意识时,这个心理状态就是有意识的,但不是内省意识。[31]
如果我想去旅行,我的注意力会集中在旅行的目的地、机票、气候等对象上,我内心关于旅行的想法属于一阶思维。这时,我不一定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旅行的事,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对旅行这件事的思考是无意识的。只有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旅行这件事的时候,我对旅行这件事的想法(一阶思维)就成了我思考的对象,而这种思维就是二阶思维,这时,我对旅行进行的思考就是一种有意识的思维了。如果再进一步,当我有意识地关注自己是如何做出旅行计划这个过程时,我就是在进行三阶思维,这时的心理状态就是内省意识。由此可见,人的思维和意识的确是有不同层次的。
意识的高阶理论,除了罗森塔尔提出的这种使用高阶思维(HOT)来确定人的意识状态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理论之外,还有一种高阶知觉(high-order perception theory,HOP)理论,这里就不提了。
凯根的主体—客体理论(Subject-Object Theory)。凯根不仅提出了五阶意识的概念,同时也提供了成人心智发展或意识阶层提升的方法。他指出,任何心理组织原则的深层结构都是主体—客体关系:客体指人可以对其进行思考、处理、观察、负责、控制、内化或同化的事物,而主体指人对其认同、绑定、融合或嵌入的事物,人无法对作为主体的事物负责、控制或反思。人是主体,拥有客体;主体是直接的而客体是中介的,主体是终极的或绝对的而客体是相对的。[32]
凯根同时指出,主体和客体对人来说不一定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可以改变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人有可能根据更高阶的原则来组织自己的经验,摆脱原来自己认同的或被嵌入的认识论,将主体变为客体,就能拥有它而不是被它拥有。他认为这是他所知道的将心灵成长概念化的最有力的方式。[33]
用日常语言来表达凯根的主体—客体理论会更容易理解。当人说:“我很愤怒”时,他认同了那愤怒的情绪,使愤怒成为主体、完全被其绑架而无能为力。然而,当他改变自己的认识论,知道“愤怒”是一种情绪或能量,就会说:“我感到愤怒。”这时,他知道自己拥有那情绪——愤怒是被他感觉到的客体,他可以对其采取观察和处理。这就是主体—客体关系的改变,而这种改变能给人带来更多自由。
当人的意识从低阶向高阶发展时,原来的主体会成为更高阶意识的客体,而更高阶意识的心智组织原则比前一阶的更为复杂、更具有包容性。[34]这意味着,改变主体—客体关系,就更新了心智组织原则,意识的阶层也得以提高。
根据巴菲尔德的意识进化理论,人类的意识从原始参与进化到α-思维,实际上就是一种将原来的主体转换为客体进行观察和思考,而β-思维则是对α-思维进行思考,按罗森塔尔的理论,这是思维阶层和意识阶层的提高;按凯根的理论,这是主体—客体关系的又一次转换,也带来意识阶层的提高。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是人心理功能的分化与整合。所有这些理论都指向这样的结论: 不仅人类整体的意识正在不断进化,个人的意识结构也具有不同的阶层并能够得以提升。
信仰反思。对基督徒来说,反省或省察不是新概念。上帝曾藉着先知教导子民要省察自己的行为(该1:5,7),因为人如果通过省察自己的行为而转离自己的罪、归向上帝,就能救自己(结18:28;哀3:40)。保罗也教导教会要省察自己的行为(林前11:28-31;林后13:5;加6:4)。
圣经中虽没有直接要人反省自己思想的教导,但如果要遵守某些教导,就需要人对自己的想法进行反省。例如,若要保守自己的心灵或内心(申4:9;箴4:23),人必须对自己内心的活动有所觉知,而这就需要有二阶或三阶思维,即β-思维。还有,若要思想圣灵的事或上面的事(罗8:5;西3:2),也需要对自己的思想进行有意识的反省。
透过现代学者的研究,我们发现:上帝的教导是要提升子民的意识层次。
3、具体的进路
至于如何提高人的意识层次,这里简单介绍两种进路:一是心理学的进路,二是神秘主义的进路。
改变心智结构。凯根出版了一系列学术文章和书籍,帮助个人和组织认识自己、克服障碍并共同成长。他与其他学者早年设计开发了主客体访谈这样一个研究心智结构的工具,[35]并对人不愿改变这一现象进行研究。凯根与莱希发现:尽管很多人真实地想要改变,但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种潜意识的、隐藏的目标,与他们的既定承诺相冲突。针对这种现象,这两位学者提出了解决方案:诊断改变阻力、发现竞争承诺、审查重大假设、质疑那个假设。[36]
在这个理论基础之上,凯根还与他人合作写了两本书,指导个人和团体进行改变和发展。在个人层面,这三位受过哈佛大学训练的成人发展心理学家,以心智医生的身份写了《正确的体重、正确的头脑》,教人从想要改变到能够改变,从而实现永久性地减肥。[37]在团体层面,凯根与莱希等学者在《人人文化》书中提出了锐意发展型组织的概念:这种组织有意识地、持续地培养一种文化,将企业与个人的发展置于每个人、每一天的前沿与中心位置,使得组织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得到发展。[38]
凯根的成人发展理论目前在商业上被广泛应用在教练(coaching)上。凯根的学生贝格于2012年出版了名为“Changing on the Job: Developing Leaders for a Complex World”(直译为:《在工作中不断变化:为复杂的世界培养领导者》)的书,2017年被译为中文《领导者的意识进化——迈向复杂世界的心智成长》出版。贝格介绍了成人的四种不同心智结构以及教练如何能协助人认识到自己的心智结构并向更宽广的层级扩展和蜕变,并指出领导力、领袖的心智结构和组织的发展之间的关系。
凯根等学者不仅挖掘了人不愿做出改变的深层原因,同时也找到了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那就是通过提问让人认识到自己潜意识中的承诺及其背后的假设。这是帮助人将潜意识中的信念变为明意识,进行主体—客体转换,并在这个过程中提高人的自我认知、培养自我觉知,使人有意识地在教练的帮助下进行心智的更新。
关于成人心智发展的理论不只是凯根提出的构建性发展理论。我在这里仅以他的理论为例,说明现代心理学和教育学(凯根是哈佛大学教育学院的教授)研究如何为扩展心智、提升意识维度打下理论基础并在实践中得以运用。
改变意识状态。本章第一部分曾介绍过有关宇宙意识和基督意识的例子,其中有短暂的经历,也有某种较高的意识状态。
美国宗教学家福尔曼(Robert K.C, Forman, 1947-)不仅研究印度教、佛教和基督教神秘主义,自己也有过神秘经历。他对人透过冥想(meditation)或沉思(contemplation)而能获得的经历进行分类,从初始到完全分为三类:纯意识事件(pure consciousness event)、二元神秘状态(dualistic mystical state)及合一神秘状态(unitive mystical state)。
纯意识事件指人清醒却无内容的意识。人可以通过操练冥想(meditation)而使自己的内心变得寂静,既不思考,也不知觉任何灵性或感官的内容,但人的内心一直保持清醒并完全有意识。这种事件只是偶尔、暂时地发生在普通人身上,而长期修行者却常有经历。不仅如此,长期修行者的认识论结构(epistemological structure)——即他们与知觉对象间的关系——会发生深刻的转变,而且这种新结构可以称为永久性的。这种改变也被称为开悟(enlightenment)。
有些修行者会经历到恒久性的内在寂静,即使在思考和活动时也是如此。也就是说,人在意识到思想、感觉和行动的同时,仍然觉知到自己的觉知,这就是福尔曼所说的二元神秘状态。有些修行者则会更进一步,会知觉到自己的觉知本身与周围物体的合一,即自我、物体和他人之间类似物理合一的直接感觉, 也就是合一神秘状态。[39]
在基督教传统中,冥想(meditation)和沉思(contemplation)分别被译为默想和默观,被认为是多种祷告形式中的两种。东正教的神学经典《慕善集》(The Philokalia)中有很多强调内在安静、警醒并与上帝保持联合的教导。[40]
基廷将人的意识流比作一条河,河面是普通层面的意识,人的感官知觉、感觉、思想等就像河面上的小船;河流本身则代表着灵性层面的意识,通过操练归心祈祷暨默观祷告,人的直觉会增强,开始体验到灵性专注力的觉醒;河流的深处代表真正的自我和神圣的存在,生命的每时每刻都源于此。这种操练会使人的假我逐渐消融、真我浮现,并更多地觉知到上帝的同在。[41]
基廷指出,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需要经历感觉和灵魂的暗夜,最终达到持续与上帝联合的意识状态,使人开始从全新的维度感知现实,这不仅应该是基督徒生活的常态,而且还只是灵性征途的第一步。[42]在这个有圣灵参与的过程中,潜意识层面中由追求幸福的情感模式和对某个族群的过分认同这两个因素构成的假我被瓦解,人得以恢复最初被造的样子。基廷称之为神圣疗法(divine therapy)。[43], [44]
信仰反思。那年轻且有道德的官员之所以不愿跟随耶稣,是因为他很富有。耶稣教导人必须在上帝和玛门之间做出选择,约翰也告诫说:爱世界的人无法爱上帝。这都是在提醒人:必须改变自己内心深处那或许不为自己所知的重大假设,才能除去跟随耶稣走窄路的那竞争性承诺,实现生命真实的转变,也就是悔改。
对照新约圣经就会发现,教会的原型就是一个锐意发展型的组织。在这个组织中,人人都知道自己和他人都是蒙上帝所爱并在基督里被重新塑造、成长的新人,让耶稣作我们的教练,[45]学习在圣灵的带领下按照上帝的心意在这个新的群体中扩展自己的心智结构,同时彼此教练、共同成长。
从这个意义上看,现代学者的研究与发现,都能在圣经中找到其根源。然而,今天的教会需要重新学习这些新的理论,从而能用现代的眼光发现埋藏在上帝话语中的宝藏,并有意识地在个人、家庭、教会与社会不同的层面加以实践和操练,在新时代做内观自变的人。
结论
随着时代的发展,不仅科学在改变着人类的世界观,不同宗教的信徒也在透过他人的眼光反思自己的信仰。一百年前,谁能想象量子物理学会与意识和灵性有联系?又有谁会预见到,东方印度教的大师竟然把自身传统中的三摩地(Samadhi,印度教、佛教中的一种冥想意识状态)与基督意识划等号?如今,不同领域、不同立场的学者们的研究和讨论指向一个方向:现实(reality)是什么?
当代科学、哲学和心理学共识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人参与了自身对世界的感知或知觉,也就是说:人对现实的感知与现实本身是不同的。如果翻译成基督教的语言,那就是:神学家对圣经的诠释与其自身的立场、认知水平或意识层次相关。这就是为什么基督徒需要圣灵的带领,才不至于在认识上帝、跟随基督的路上走偏。
从旧约到新约,再看两千年来的教会历史,我们可以看到:不仅上帝对自身的启示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且人对圣经的诠释也是一个螺旋式发展的进程。在这个过程中,由于自身的有限,教会也常不自觉地犯错,与旧约时代的以色列国和新约时代的教会如出一辙。因此,基督徒应该从历史中学习并学会谦卑,不把自己对圣经的理解绝对化,而是要不断地学习并反思。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不仅人类的整体意识正在发展,个人也可以通过刻意的学习和操练而改变心智结构和意识状态,从而达到扩展意识维度或提升意识层次的目的。同时,基督徒并非只靠自身的力量,而是能依靠圣灵的指导并接受祂的医治,使灵魂得以苏醒、旧人终被脱去并让“基督在我里面活着”成为现实。从这个角度看,上帝造人的目的就是要把人造得像祂,救人的意义就是要提升人的意识层次,使人像耶稣那样道成肉身并与上帝保持合一。
[1] 武志红。《巨婴国》。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第一章。
[2] 同上,第一章:〈中国人内心的轮回机制〉。
[3] 孙隆基。《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2版)。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页22-25。
[4] 同上,页26-29。
[5] 同上,页13-14。
[6] 同上,页15-17。
[7] 《心理学导论》,页158-59。
[8] Kegan, Rober. (1982). The Evolving Self: Problem and Process in Human Development.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 Press. 11.
[9] Ibid., 13.
[10] Ibid., 109.
[11] Kegan, Robert. (1994). In Over Our Heads: The Mental Demands of Modern Life.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 Press. 29.
[12] Ibid., 6.
[13] Ibid., 3, 10.
[14] Ibid., 34.
[15] Ibid., 314-315.
[16] Kegan, Robert and Wilber, Ken. “In Over Our Heads: Development as a Lifelong Journey,” Integral Life, Jan. 20, 2013. Available at: https://integrallife.com/over-our-heads/.
[17] Kegan. (1994). In Over Our Heads. 195-97.
[18] Wilber, Ken. (1981). Up From Eden: A Transpersonal View of Human Evolution. Boulder, CO: Shambhala. p.9-10.
[19] Keating, Thomas. (2003). Invitation to Love: The Way of Christian Contemplation. New York, NY: Continuum Pub. p.1-43.
[20] Marion, Jim. (2011). Putting on the Mind of Christ: The Inner Work of Christian Spirituality, 2nd ed. Charlottesville, VA: Hampton Roads Pub. p.1.
[21] Ibid., p.32-214.
[22] Marion, Jim. (2004). The Death of the Mythic God: the Rise of Evolutionary Spirituality. Charlottesville, VA: Hampton Roads Pub. p.3-4, 72.
[23] Marion, Putting on the Mind of Christ. p.45-64.
[24] Marion. The Death of the Mythic God. p.69-70.
[25] 赵毅衡。(2017)。“‘表征’还是’再现’?一个不能再‘姑且’下去的重要概念区分,”国际新闻界,8. http://www.semiotics.net.cn/userfiles/images/66d880d97e7aefa1bdb2fdf0afcd45b5.pdf
[26] 魏屹东。(2012)。“表征概念的起源、理论演变及本质特征,”哲学分析,3:98。
[27] 同上,页118。
[28] Rosenthal. Consciousness and Mind. 4-5.
[29] Ibid., 27.
[30] Ibid., 28.
[31] Ibid., 48.
[32] Kegan. (1994). In Over Our Heads. p.32.
[33] Ibid., p.34.
[34] Ibid., p.33.
[35] L. Lahey, E. Souvaine, R. Kegan, R. Goodman, and S. Felix, A Guide to the Subject-Object Interview: Its Administr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Cambridge: The Subject-Object Workshop, 1988)
[36] Kegan R. and Lahey L. (2001) "The Real Reason People Won't Change,"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November. https://hbr.org/2001/11/the-real-reason-people-wont-change
[37] Kegan, R., Lahey, L., & Debora, D.. (2016). Right Weight, Right Mind: The ITC Approach to Permanent Weight Loss. Cambridge, MA: Minds at Work.
[38] Kegan, Robert., Lahey, Lisa L., etc. (2016). An Everyone Culture: Becoming a Deliberately Developmental Organization. Boston, MA: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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